莲庆是座火城。
温度在四月初持续攀升,终于在雨纷纷的清明时节有所好转。
天公降雨,飘飘停停,很有几分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感觉。
清明假的第二天,宋枝和爸妈一起到庆山墓园扫墓祭祖,一下车就被扑面而来的冷潮激得哆嗦。她拢紧针织小外套的领口,同陆蓉同撑一把伞。
山上的浓雾降低可视度。
漫山树木参天,道路两岸更有新柳粉杏。宋枝在阶下抬头,看见墓园望不到尽头的长梯,她好奇有没有人数过具体的阶数。
陆蓉手上拎着纸钱瓜果,不太方便:“长栋,你折几枝新鲜柳条下来。”
插柳乃民间的清明习俗。
俗语说“清明不戴柳,死后便黄狗”,讲的就是柳枝有避邪的功用。
自家每年都会折几枝带回去插在门楣上。
来祭祖扫墓的人们不少,折柳的人也不在少数。
宋长栋挑几枝嫩的折下来,细心圈成一个环后,走回来递到宋枝手里:“交给你,拿好。”
“好。”
宋枝接过新鲜的柳枝,上面还沾着雨珠。
三人迈上阶梯,汇进手捧白菊的祭祖人流里,毕竟这里是莲庆最大的墓园,每年清明来访人数都特别多。
宋枝跟着爸妈,将祖父祖母的墓园打扫干净,然后摆上瓜果,纸钱压在下面。
最后扣头行礼祭拜。
半小时后祭祖流程结束,宋枝正准备随爸妈一同离开时,听到墓园某处传来的嘈杂声。在这种清净地,实在显得纷扰。
被打扰到寄托哀思的人们不由纷纷抬眼,用视线追溯声源。
宋枝也不例外,她抬头四望间终于看到嘈杂的源头,——那个让她做一整宿噩梦的男人。
视线凝固住,脚步一并停下。
距离相隔不过十米,宋枝能清楚看见,他穿一件黑衬衫站在一口双墓穴前,身姿颀长挺拔,手里捧着一束漆黑的花,形似百合却又不尽相同。
雨雾两两相侵,他却没撑伞,孤身伫在那处。
长睫上湿意氤氲,黑眸深沉。
旁边祭祖的人突然开口:“那男人什么来头,旁边怎么站那么多扛摄像机的,都是哪里的。”
同行的人回答:“电视台的阿,你还不知道?”
“知道啥?”
“那男的叫闻时礼,十五年前滚油事件的受害者小男孩。”
“......”
滚油事件。
宋枝听得心里发紧,她注意到爸妈都在看那个方向,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从外套里摸出手机,点开百度。
百度搜索框里,宋枝把每一个字都敲得准确。
【莲庆滚油事件。】
点击确定搜索,右上角的进度小圈圈卖力转着。很快,页面跳出诸多相关内容。
宋枝点进首条附图的内容。
“1998年12月20日,莲庆市发生一起“滚油”事件。在此事件中,一位五岁的男童被生母用滚油烫伤食道,在ICU抢救数日方脱离危险。据走访了解,男童长期遭受生母苗某的虐待,包括但不限于殴打辱骂、裸.体罚跪、不给食物等......”
文字下方有很多张照片。
背景在医院的抢救室里,五岁的小男孩目光涣散地躺在白色床上,没有任何表情,嘴巴张得很大,里面包着一汪血,混着细碎的口腔碎肉。
周围有很多医护人员,个个面色焦急,但男孩眼里却没有任何生的希望。
照片拍摄于九八年,与现在间隔遥遥十五年,画质不甚清晰,年岁感很重。
宋枝却如跨过时间,身临现场,体会到当时的绝望,她浑身的鸡皮疙瘩尽数爬起来,形成密密麻麻的压抑沉重。
滚油灌喉什么滋味。
油温的高度,就是活人痛觉极限的所在处。
宋枝把手机揣回兜里,握住自己一边胳膊上下搓着,意图把那些颗粒消下去。
她重新抬头,看向人群中央的闻时礼。
今时的他,不同与照片上狼狈可怜的小男孩。他的眉眼间含着笑,温柔到醒目的地步。
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们都在拍他,闪光灯在墓园里不停亮起。
咔嚓咔嚓。
有记者向他提问:“时至今日,你还恨你母亲吗?”
闻时礼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弯腰将手中黑色花束放至碑前,起身时,修长手指抚上湿冷的墓碑一角。
他声音不算大,四下安静,宋枝能够听清他淡淡笑问:“恨是什么?”
寡淡得似水的腔调。
记者又问:“一周前,你母亲苗慈死于坠楼,邻居说就是你推下去的,警方因为没有直接证据释放了你,但公众想知道当时你到底有没有推她?”
“......”
那天傍晚,邻居王老太买菜回家时,刚到筒子楼下就觉得头顶一阵风袭来。在王老太抬眼的那一瞬间,一个人咚一声砸到面前,鲜血和脑浆渐得到处到是,连塑料袋里冒出来的大葱头也没能幸免。
王老太年过六旬,吓得当场血压飙升。她捂着胸口顺势抬头,看见六楼一户窗前,闻时礼就站在那里,神情无一丝起伏,他落在尸体上的目光更是不带一点温度,冷血得很。
救护车和殡仪车同一时间到。殡仪车拉苗慈,救护车拉王老太。
王老太在医院醒后,接受警方询问,一口咬死就是苗慈那个阴森的儿子给推下楼的,她亲眼看见的。
听到旁边人讨论这些的宋枝,心情相当复杂,她想到两日前闻时礼和她开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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