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只是看着。
自从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告诉她“你可以这么做”之后,她就一直是这么做的。当格洛丽亚成为格洛丽亚·瑞思贝莱特的时候,她在看着;当格洛丽亚发觉自己成为了一个很不得了的秘密结社的成员时,她在看着;当格洛丽亚戴着猎鹿帽与格子披肩,兴致勃勃地往阴沉沉的宅邸门口挂上“华生与福尔摩斯侦探事务所”的招牌时,她仍然在看着,因为她已被允许,可以不成为任何人,只作为自己而活着。
尽管直到现在,白夜依然没有明白,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但通过长时间的观察,她却逐渐明白了格洛丽亚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的家伙,明明是第二人格但性格却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家伙,口口声声说会帮助她实现心愿的家伙,看起来不怎么聪明,实际上……确实不怎么聪明,甚至还有点笨拙。
但她很认真,是一种让白夜都感到害怕的认真。
无论身份与记忆如何变化,她总能很快地将自己代入进去,在舞台上每一个角色之间流畅切换。身为公主的时候就应该优雅高贵,身为演员的时候就应该从容大方,即便是人世间最普通的一个女孩,她也能演绎出那种最普通的模样,平平无奇,毫不引人注意。
这应当说是一种独特的天赋。事实上,想要扮演好这些角色并不困难,因为关于她们的性格、背景、生活习惯、说话方式乃至行事风格等设定,通常都会伴随那些忽然出现的记忆一同涌入你的脑海,然而如何接受它们才是最关键的问题。白夜做不到,她对一切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感到极端厌恶,甚至可以用憎恨来形容,宁愿被他人视为疯子或心理疾病,也要将它们赶出自己的脑海;然而格洛丽亚接受它们的速度却犹如海绵汲取水分一样自然且迅速,这或许与她本来就空无一物有关——什么都没有的容器,自然不会抗拒来自外界的注入。
用不太礼貌的说法,白夜甚至觉得她天生就是为了成为某个人的影子而存在的,这里的“某个人”并不特指一个人或一类人,而是在你的生命历程中无数个似是而非的影子,镜子中的残象,过去已经死去的人,现在还在活着的人,未来即将诞生的人,无不囊括。常人无法想象在一面镜子中看到无数个不同的自己时的心情,少女却心安理得地全盘接受,正如她对白夜说的那样:“我是为了回应你的心愿而诞生的。如果你不想成为某个人的话,那就让我来成为她好了。”
而白夜呢?
白夜只需要看着。
多年来她一直在与一个漫无止境的迷宫、一面环环相扣的镜子和一片朦胧诡异的梦境为敌,她就像一名伤痕累累的士兵,以自己的顽固和坚硬为武器,在年复一年的循环交错中寻找着攻破世间孤独的绝妙战术,却屡遭惨败。她被迫退入自己在心灵高地上筑起的堡垒,将战争的重任托付给那个刚刚踏上战场的空白灵魂,自己则蜷缩在角落里默默舔舐伤口。
也许一开始她只是想让自己缓一口气,待恢复过来,马上又会投入那场永无止境的战争中去。但渐渐的白夜发现当她不再战斗的时候会活得比较轻松,这座保护着她的堡垒无比坚固,它的地基是冷酷的眼泪,墙壁是不屑的笑容,城墙上还架着名为孤僻的弩箭与名为抗拒的火炮,足以阻挡一切来犯的敌人。然而更重要的是她的继任者似乎比自己更适应这场战争,她不是通过战斗、而是通过与敌人的共存来消弭战火的,这听上去有些妥协的意思,可如果妥协的人不是自己,或许就无所谓了吧?
意识到这一点后,白夜很少再走出自己的堡垒,更以一种冥顽不灵的态度抗拒着一切与外界的交流,不认为自己和他们之间有任何沟通的必要,这让她变得愈发冷酷,沉默得如有一副被风雪打磨出来的铁石心肠。唯一能让她开口的人是格洛丽亚,前面已经说过了,她虽然适应能力很好,总能积极代入每个角色,但却有些笨拙,所以在扮演角色时常常会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向白夜寻求建议。我要怎样做才能演得更加自然呢?我被人怀疑的时候该怎么做啊?怎么办我好像要暴露了呀?每到这时候白夜就会默默地从属于这个角色的记忆里翻出她需要的那一部分,告诉她应该怎么做。她一向抗拒这些记忆,可唯独此时例外,连少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唯一能让白夜离开这座堡垒的人也是格洛丽亚,尽管只是暂时的离开。她总是以自己需要休息、自己想要偷懒、自己今天没心情扮演之类的理由,强行换成白夜来操控这具身体。白夜自然是看出了她的小心思,毕竟她从来都不会遮掩,还总是自以为高明。格洛丽亚或许是好心的,可白夜愈是与外界接触,就愈是厌恶他人对待自己的态度、厌恶脑海中那些莫名其妙的记忆、甚至厌恶起这具可以成为世界上任何人唯独不能成为自己的身体。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做出违背了角色身份的事情,以至于在格洛丽亚扮演的每一个角色中,几乎都出现了“人格分裂”的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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