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广场长廊,处处点灯。
长廊与屋檐下挂着灯笼,一盏盏连成一线,映出红柱。前方广场上有着雕刻成楼阁模样的低矮石灯柱,里头也都点着灯,像满地星星,不时有提着宫灯的宫女与侍卫走过,脚步都很轻。
这是猫儿眼中的皇宫。
扒在门槛上的她回头一看——
身后的人也差不多吃饱了,都放下了筷子,也不再去碰酒杯,坐着谈话。
“朕还有一样困扰。”
主位上的皇帝再次身体前倾,微眯着眼睛看向道人,一副请教的姿态。
“陛下还有何烦忧呢?”道人也转头看他,顿了一下,“难道是我可以为陛下解答的吗?”
“这件事困扰朕许久了。”
“立储之事。”
“正是。”皇帝也不意外他能猜到,只感叹着道,“可叹朕身边能人无数,在这件事上,却都只是一群局内人,各有立场,吵个不停,一开口便满满都是自己的小心思,唯有先生,才是真正的方外人,因此想要请教一下先生,看看先生又是如何看。”
“宴上杂谈,不说请教。”
“好。”皇帝拍掌,“立储之事,朝堂纷争,连长京贩夫走卒都知晓了,先生想必也早听说过了吧?”
“早有耳闻。”
宋游一如既往的如实说道。
“那些市井小民商贾胥吏都是怎么讨论的?是不是说按理该立嫡不立长,但朕偏喜爱贵妃,喜爱老二,因此久久拖着?”
“差不多。”
宋游一点也不避讳。
“哈哈……”
老皇帝身子略微后仰,笑了两声。
“陛下自有陛下的考虑,就如朝中那些人,不管站哪一方,不也都是自己的计较。”坐在宋游对面的宰相开口说道,“说来遗憾,当年帮助太祖开朝的扶阳真人便曾说过,说太祖乃人中龙凤,古往今来开朝帝王,无出其右者,大晏也必将成为有史以来最强盛的王朝,因而无论是大晏还是太祖血脉,都将遭受天妒,延续艰难,果不其然,随后二百多年,皇家子孙一直不昌盛。”
“什么人中龙凤、遭受天妒?是说我皇室血脉不净,所以一直以来,子嗣都少,且极易夭折。”
皇帝很随意的说道。
到了他这个位置,又这把年纪,这般功劳,自然无所畏惧,就如扶阳真人、又如宋游一样,什么都敢说,可宰相一听,却是被吓得不轻。
“原来如此。”
宋游不由点了点头。
大晏皇室确实子孙少,易夭折,传承很成问题,先皇不就是生了三个儿子,全都死了,宝座这才落到面前这位皇帝手里吗?而在此前,也有两三次皇帝没有子嗣而只能过继的情况,包括之前的长平公主之乱,甚至再之前的女皇,说到根本,也是这个原因引起的。
所谓血脉不净,应是某些遗传疾病。
“朕确实喜爱贵妃不假,相比起那个文绉绉的老三,也确实更喜欢老二。但朕却也觉得,有朕一个武皇已经够了,大晏打了数十年,紧接着再来一个武皇不见得是件好事。”皇帝顿了一下,“然而细数历代先祖,但凡夭折短命的,都软趴趴,老二老三虽都已顺利成年,今后的事会如何朕也不知晓,可只看现在,老二身强体壮,勇猛好斗,老三虽不多病,却也体弱。最主要的是,老二已有子嗣,老三虽也早已成婚,但却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动静。”
“原来如此。”
皇帝口中的老二,便是民间说的大皇子,其实应该是二皇子。
老三则是小皇子。
因为之前还有一个,夭折了。
宋游不由有些无奈,“陛下这是把我当天算祖师了。”
“朕也纠结不已,有时真想不管,就任他们分个结果。”皇帝随口一说,又把宰相和内侍官们吓得不轻,随即才道,“左右都是如此,不如便听听先生的看法,朕想着,先生是方外之人,也许能想到朕想不到的地方。”
“在下不是天算祖师,不知哪位皇子对国民更有利,也不知小皇子今后是否短命夭折、子嗣如何。在下也不懂医术医法,虽有些小手段,但既然扶阳祖师和天算祖师都拿皇室的遗传病没有办法,在下便也解决不了了。”宋游如实说道,“只是有些时候,选择固然有弊有利,可之间的利弊差距也许还比不上长久的拖延。”
“哦?先生是想劝朕早做决定?”
“当今天下,若论推测演算的本事,国师定排在前列,若论谋略,陛下也属一流,若是国师和陛下也做不出这个决定,便真的很难了。陛下与其长久的纠结与拖延,不如早作决断。若选到了更好的,自然是好,即使天意弄人,选到了另一边,也有更充足的时间来做弥补。”宋游说着顿了一下,“尤其最近,朝堂不稳,暗流涌动,最怕拖延,再拖下去,恐怕生变,引发乱子,所以,犹豫不决才是最差的一条路。”
“……”
“盛世和平得来不易,须得珍惜,陛下一生雷厉风行,又为何在此时优柔寡断呢?”
“……”
皇帝依然沉默思索。
看来他是真的很难下决定。
说来也是,两位皇子,光是旁人分析,不因谁赢而受益,不因谁败而连累,尚且看不清哪个选择更好,何况他这个棋局中间的人呢?
过了一会儿,皇帝才开口说:
“这些日子,朕设了一些题给他们做,但凡与百姓民生相关的,老三都做得更好,可但凡需要魄力的,老三就不如老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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