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五,洛阳迎来了立冬之后的第一场雪。虽不大,却连绵不绝,断断续续下了四五天。
京中尚好,诸里皆有清扫积雪的力夫,随下随清,雪再大也不妨碍行人。
但城外就没这般便利了,等到初十放晴,凡官道、驰道皆被积雪封堵。待河南尹想起要清雪时,已是十日之后,道中的冰足结了五六寸。
也不知为何,今年的气候极冷,且冷的极早。洛阳的雪虽下的迟,但还不到立冬洛河就已有了结冰的迹像。
也不只是京城,还有两淮的淮水、泗水,到十月末已然尽数冰封。
初三那日,南徐州刺史萧宝夤送来急报,称不知今冬极寒,因准备不足,驻守淮河浮山堰(在今五山县)的一营魏卒,竟足足冻死了五百余。
这并非萧宝夤的托诿之词,是真的准备不足。
往年间便是天再冷,淮河也绝无冰封的记录。而如钟离之战那年,正月时节双方都还在淮河上开船水战。
所以根本未料到今年会冷到这种程度,如冬衣、营帐皆是依往年旧例,更不曾备过柴薪。是以寒气猝然袭来,兵卒没有一个不染风寒的。
之后一日冷过一日,许多兵卒好了又病,病了又好,反反复复,病情一次重过一次。再加缺医少药,焉有不死之理?
当然,若只是冻死五六百兵,对朝廷而言连疥癣之疾都算不上。毕竟去岁战死于关中的兵卒怕是十万都不至,更丢了关中四州。
但窥一斑而知全貌,南徐州如此,临近淮河的其余各州难道还能例外?
南衮州(淮河以北,今突州南部)亦然如此,兵卒、军将及官吏多有因寒病伤者。为此,刺史元法僧颁布法令,命州民入山伐木烧炭。
如此天气,但凡入山哪还有活命在?百姓自然不从,元法僧只能派兵强逼。这一逼,竟如捅了马蜂窝一般?
不足一月,南衮州四个郡,竟有三个郡都有郡民起兵造反。好在南徐州本就是重镇,州城够高,驻军也不少,州城暂时无虞。
无独有偶,十月中,江夏大族不满刺史元谧残暴盘剥,举兵为叛。破舞阴城(元魏东荆州治所,今河南泌阳),杀刺史元谧并以下官吏一百余。
也是巧,不论是南衮州还是东荆州,这两路叛军都是第一时间遣使到南梁,请求献城投附。
好在镇守扬州(今安徽寿县),都督征南诸军事的镇东将军傅竖眼见机的快,连夜出兵平定叛乱。但凡慢了个几日,这两州就姓萧了。
如此,对朝廷而言也算是有惊无险,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波澜。
如今,距皇帝决定亲征已过去了两月。李崇已在月余前赶赴华州,都督讨逆军事。而后元怿又依李崇请奏,迁徐州刺史傅竖眼接替杨大眼,任扬州刺史,都督镇东诸军事。
杨大眼因钟离之败获罪,贬到了营州(今辽宁朝阳)。四年前,也就是高肇叛乱的那年春天,李承志就封平州(今辽宁大连、辽阳)。当时高肇、元澄皆不放心,一至决定起复杨大眼,迁其为辽东郡守,后又升为营州刺史。
前年,柔然和吐谷浑被李承志赶回老巢,朝廷只能从各州郡征兵,委以重将讨之。高英便应元怿、奚康生、邢峦等人请奏,迁镇东将军元遥都督讨逆诸事。
当时选来选去,也就奚康生、邢峦并杨大眼都督过两淮军事,且无论是资历、威信并军功都足以服众。
但奚康生和邢峦皆都督讨逆军事,根本离不开,所以才令杨大眼接任元遥扬州刺史之职,都督南事。
如今崔延伯大败,需有大将镇守关中,李崇只能主动请缨,以七十高龄都督军事。
而年节之后,皇帝就要亲征,必须要选一擅战之将领军,所以又将杨大眼从两淮召回,令其整训兵卒,筹备粮草。
兵不多,随皇帝出征的中军就只两万,却已是朝廷为数不多的家底。
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拉出去就能上战场。再加今年风调雨顺,京中的粮草也不缺,所以随时都能出征。
但是,身为统帅的皇帝出行,却没那么轻松。
虽然是战时,不用那么讲究,并不需沿途各郡置行辕迎驾,但随行的仪驾却不能少。
比如食、宿、住、行等一应所需,更比如随侍的文臣、武将派谁合适。元怿甚至考虑,万一皇帝在途中或军中染了风寒,由何人医治,又会用到多少草药。
这些都不是三五日就能准备齐全的,众臣也以为今冬如此寒冷,逆贼也不会擅起战端,毋须让皇帝冒着严寒远行数百里。
所以定在元宵以后再出兵。
但谁料,天不遂人愿。
十一月十二,秀容(今山西忻州)郡守裴安之反。同月十八,汾州(今汾阳,平遥)刺史杜祖悦举兵响应。
汾州听似是州,但小的可怜,只辖一郡四县,还不及肆州秀容郡大。所以只看规模,这两处比上月的南衮州、南荆州二州举州反叛小了止一筹。
但邸报送到京中,却像是地震了一样。
秀容郡属肆州,东邻夏州,北抵平城。而汾州在黄河下游,西邻东秦州,北抵太原。
这两地并不接壤,相隔数百里,若无原由,如何能联络一同起兵造反?
而这只是其次,关键的是,裴安之出身河东裴氏,杜祖悦出自京兆杜氏,二姓皆为高门大族,堪称门生子弟遍布朝野。
这二人皆为族中英杰,更高居刺史、郡守之职,难免不会使人产生联想。
更有甚者,这两地虽一南一北,被并州相隔,但皆与离石镇相邻。所以用屁股猜,也能知道为何会同时起兵,皆互相呼应?
再往深里想,被隔在中间,同样与离石境相邻的并州呢?
而世居太原,如王氏、郭氏、温氏之类的河东豪族呢?
越是往深里想,越使人不寒而粟。
屋漏偏逢连夜雨,十二月初四,冀州急报:渤海郡守韦荣绪起兵。
韦氏与杜氏同在京兆,自汉时就有“城南韦杜、去天尺五”之称。与兴起还不足百年的陇西李氏,及幸进为外戚才得以复兴的弘农杨氏相比,这两家世代延绵,底蕴之深厚有过之而无不及……
噩耗接二边三,刚好了没几天的元怿又病倒了。
上次是惊怒相加,这一次却是被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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