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河从天津城内贯通而过,河上还未结冰,河东一列列仓库中挑着盐幌。河西沿岸胡同里是长芦盐商们的住宅。
方是掌灯时分,满城里南腔北调的杂谈笑语和天津麻花、狗不理包子的香味儿还未消散,河西嫁衣胡同漕宋府的门灯刚刚挑起,宋清便回了府。
宋清扫过照壁根下的一沿只余枯根的白玉大花盆儿,过了前堂四合院,走向二门内左跨院。
院里一片大花圃积着雪。道升迎住了宋清。她一身银白青波纹袄儿,白缎滚青皮子宽裙,头上不过点点珠钗,甚是素净。
道升一边侍候宋清换衣,一边道:“妾身今儿去督台府里递了贴儿,三日后去给督台夫人请安。”微微笑着,“自打新督台大人来了,这河道官府里的饮宴便少了,偶有一回,也尽是早散的,爷正要歇歇才好。”
宋清点了点头,“陈大人在扬州想是吃足了饮宴的苦头。”又叹了口气,转头吩咐道,“去,看看少爷回来没有。”
道升听着下人应声而去,劝道:“爷且慢和白哥儿说亲事,督台夫人虽是容妾身进门请安,难说不是看在妾身原是齐府里出来的旧人,这事儿还难说得紧……”
宋清叹了口气,走到左墙供着的佛龛前,“我何尝不知道是这样?只是翁白他爹娘走了,他虽是下心跟我办事,应酬时也满脸带笑的,我知道他心里难受得紧,总得想法子替他排解排解。”
道升无奈,“爷是把白哥儿看得太重。”转身接过丫头递上来的茶,奉给宋清,“妾身是个妇道人家,只觉着这事儿若是细细筹划,未必不成,只是不能急。那丫头原在扬州,白哥儿原在高邮,各自千里迢迢到了京城,已是奇事。此后分了开来,便也罢了。没料到白哥儿跟着爷来了天津,她居然也跟着主子来了天津,要说他们俩没些缘法,妾身实在不信。”
宋清将素香插在佛龛前,笑了出来,“妇道人家在这些事儿上偏有些歪理,倒也合了佛法因缘之意。”转头叫道:“少爷回来了没有?”
外头一叠声地催了出去,终是有人报道:“爷,少爷还没有回,还在码头上盯着驳船上货。”
宋清皱了眉,“都在那风地里呆了一天,要冻坏身子的。”提声道:“去,差人把少爷请回来,就说我说的,叫他回来陪我用饭。”
道升笑着命丫头们去厨下知会,“爷在外头吃了一回,这时节怕也是吃不下,尽着把少爷爱吃的八大碗做出来罢。”
寒风呼啸着,载客的沙船一艘艘靠进了码头。翁白收拾了衣物,漕宋府里的下人牵来了马。
翁白正要上马,又见得天津城里来了一众仆从,衣裳看着鲜亮,却不是天津口音,翁白不自禁便留了心。
那些仆从在码头上接着了一只客船,迎下了一位少年公子,“小舅爷,我们家大人都打点好了,请小舅爷暂住在天津卫。奶奶差的人这几日便到,到时引着小舅爷拜见总督大人。”
“姐夫在通永道上必是忙的,我自会照应自己——”
同一时节,督台衙门后宅里。陈演一边和齐粟娘一起制河图,一边轻声说体已话儿,“听说你今儿见了查府里的女眷?这才是头一天,也不歇一歇。”
齐粟娘低着头,一边忙活一边道:“这查家不同别家,和干爹有些渊源。当初查家原是德州的豪商,因着干爹把迎驾的差事儿包给了他们家,得了皇上的青眼,才能成了长芦盐区的总商。两家里时时有些走动。我看在干爹干娘的面上,自是不能怠慢。再者——”看了陈演一眼,“我听说查家在北边的事儿上甚是说得上话,京城里的爷们都高看一眼。”
陈演听得齐粟娘言语中带一些烦闷之声,歇了手上的活,走到她身边,抬起她的脸,柔声道:“可是有些烦心事儿了,来,说给我听听。”
齐粟娘抿嘴一笑,搂着陈演的颈脖,“陈大哥,你这阵儿在天津,可曾见过漕帮的宋大当家……和……和那个翁白?”
陈演笑了起来,“原来是为了这个。”微微犹豫,陪笑道:“我看那翁白如今是长大了些,看着有十七八,不像是要长生不老的模样……”
齐粟娘卟哧一声笑了出来,瞟了陈演一眼,“难得他竟入了督台大人的眼。督台大人和妾身说说,他如今行事说话是个什么模样?”
陈演笑道:“真不是我夸他。实在是他比别人强。他的武艺我是没见过,我只见过他在码头上两只手就抬起一条压住了人的破驳船,把我惊得不行。平日里虽是不至于出口成章,言语也甚有分寸。对宋大当家极是孝顺,说一不二。”抱着齐粟娘慢慢摇晃着,“别的都罢了,只有这心性儿正,知道感恩图报是个要紧的。将来总不用担心他亏待了比儿……”
“比儿那样的伶俐人,平日里见识的人物也多了,怎的对这个翁白竟会上了心?”齐粟娘苦笑着,“我实在想不明白。”
陈演笑道:“这些男女间的事儿,哪里又说得清,你当初那样伶俐,不也看上我这个呆子么?”
齐粟娘卟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哪里又算得上伶俐人,不过是太小心太胆小,但打从嫁给了你,我平日里行事可是胆大多了,把做姑娘时的那些小心谨慎全丢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