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道然见得帘内笑声不断,倒比帘子外头还热闹。过了半会,三庆园的戏子方才笑着捧了戏单出来,请爷们点戏。秦道然一面让给连震云先点,一面笑道:“奶奶们点的什么?在笑什么呢?”
那戏子笑道:“回秦大爷的话,李奶奶点了《南柯梦》一折《朝议》,沈奶奶点了《长生殿》一折《密誓》,齐奶奶点了两出,《长生殿》一折《剿寇》和《浣纱记》一折《泛湖》。”又掩嘴笑道:“李奶奶是个大才女,只说十四爷《游殿》这折戏点得有讲究,正和沈奶奶、齐奶奶细说呢。”
十四阿哥正喝着酒,闻言愕然失笑,“我随意点的,倒叫她们看出讲究来了?你说说,有什么讲究?”
三庆园的戏子还在笑,院门口一阵响动,有人进来禀告狄风如,“大当家,法源寺知客僧进来献切花,供爷和奶奶们簪花。”话音未落,帘内女眷席上哄堂大笑,闹成一团,尤听得有人连道:“应景,极是应景。”
爷们席上个个愕然,三庆园的戏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掩着嘴道:“回十四爷的话,李奶奶说,漕上各位当家的新纳了小夫人,又带着来游法源寺,正是戏里的张生遇莺莺小姐。齐奶奶说,这里里外外虽是不缺红娘,却是太多了些。沈奶奶——”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沈奶奶正说只缺了个知客僧,法源寺的知客僧不就来了?”
十四阿哥顿时笑了出来,齐强哈哈大笑,拉着罗世清,“快让我看看,常州的张生长什么样?”又叫道:“快,快让法源寺的知客僧进来,免得误了这一院里张生们的好事。”
罗世清、孟铁剑俱是笑骂,狄风如、宋清、连震云各人身边的偏房姨奶又笑又嗔。那知客僧捧了一漆盘新翦下的月季、丁香鲜花,恭敬送上,狄风如命人放了赏,笑道:“南边放生池那处可有客人?午后记得清出场子来。”
“回狄大爷的话,现下是两江总督府上的女眷们在放生,午后定为狄大爷院子里的女眷清出场子来。锦鲤和龟都已备下,只等着各位奶奶们慈悲它们。”
傅有荣取了一朵细小紫丁香,为十四阿哥别在衣襟上。十四阿哥听得“两江总督”之名不免一笑,瞟了帘内一眼,挥了挥手,“给里头送去。”
知客僧将花捧到帘外,自有丫头们出来接了。李氏挑了朵红月季,沈月枝挑了朵黄月季,比儿替齐粟娘挑了一朵碗口大紫丁香花插在发髻上,齐粟娘笑道:“你也挑一朵戴上,小姑娘戴花儿最好看。”
比儿摇头笑道:“外头爷们还没有挑呢,奴婢哪里能先挑。”又指着满地的丁香落花,“有这些在,奶奶还怕奴婢没花戴?”
李氏笑道:“这一盘哪里够?爷们挑了就没有剩了,不说她们,外头的姨奶奶们都没轮上。”
齐粟娘亦笑道:“这些落花儿就也就能制制香片,哪里能上头?”推着比儿,“你去和外头的知客僧说,再送两盘来,一盘给姨奶奶们,一盘给你们。”
帘子里的媳妇丫头纷纷笑谢,绵绵拉着比儿,对沈月枝道:“奶奶,奴婢和比儿姐姐一块儿去挑挑花,若是有更好的,捧回来给奶奶用。”
沈月枝笑道:“仔细看看,月姨奶奶喜欢鲜亮色儿,有大朵的给她挑上。这盘里剩下的必是都不中她的意。”
绵绵笑嘻嘻应了,拉着比儿一块儿揭帘出来,和那知客僧说了两句。那知客僧连忙应了,招了等在院门外的小和尚进来,“引着两位姑娘去北院花房里挑切花,好生侍候着。”
翁白看着比儿从帘子里出来,眼睛立时瞪圆,眼看着她跟着小和尚出了院门,身前的宋清正和秦道然说话,他悄悄抽身而退,却被对面连震云身后的连大船看了个正着。
“他还真是个不怕死的愣小子,再让夫人抓住,看不阉了他做太监。”连大船看着翁白鬼鬼祟祟溜了出门,悄声笑道。
连大河瞟了他一眼,“倒好意思说人家,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连大船嘻嘻笑着,转了转眼珠,“大河哥,若是让比儿去套套话,那小子肯定连他不知道的祖宗八代都能说出来,更别提只是他爹娘的下落……”
连大河微微一笑,瞟了一眼正和狄风如说话的连震云,极轻声地道:“没见着大当家天天催么?夫人交办的事儿,还要靠夫人的丫头才能办成,大当家的面子往哪里摆?秦八儿平常叫你办的事,你敢这样敷衍?你们家的宅子你可是满扬州城找了三个月。”
连大船恍然,连连点头,突又疑惑道:“大河哥,大当家这是怎么打算呢?来了四五天,每日里都是和这些漕上当家们饮宴看戏。白老五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连大河不在意地道:“大当家本就是来看风向,总要在这京里呆上一阵,现下朝廷里正乱得很,日子还早呢。至于白老五——”瞅了一眼帘子后的女眷席,“当初要不是那一位心软,二当家又求情,早就该死了。”
三庆园的戏子们扮上妆,开唱《西厢记》里的《游殿》,齐粟娘听着昆曲角儿们绵软的声腔,便有些犯困。
那边厢李氏与沈月枝却是一边听戏,一边笑语,李氏道:“沈妹妹,你听张生唱的这一句‘有心争似无心好,多情却被无情恼。’——沈妹妹可还记得这一句化自何位大家之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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