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陛下,武清知县陶允知来报,谋反作乱的王泰一族与其乡民、家奴皆被处决。”
熊廷弼向朱由校汇报道。
“朕知道了。”
朱由校一边审阅着奏疏一边回了一句,然后又道:“你给吏部去道旨,让他们把陶允知调去士绅比较多的州县继续任县官,武清县再选别的知县来,算是朕给陶允知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如果他在武清县的为官经验不能帮助他在其他州县管控住地方乡绅,而是再一次输给士绅的话,那只能说明他是个庸才,将他转为府学教授这类闲职!”
“是!”
熊廷弼忙回了一句。
接着,朱由校就朝熊廷弼又指了指自己身前堆得有一尺高的奏本,道:“这是上个月送来的各省刑事奏本,朕发现,全是因新政推行而产生的各类人命官司,其中,不乏布政使、按察使这样的地方大员遇刺的事,像天津冯经纶、冯盛世父子与武清王泰等士绅作恶的事件不是偶然发生的个例,而是在新政推行后大规模发生的各类命案中的几个例子而已。”
熊廷弼听朱由校这么说,也神色凝重地道:“陛下说的是,这的确不是个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即便是读了圣人之书,大部分都将此用来图谋私利、以肥己身,如今朝廷为社稷长治久安,不得已推行新政,清丈田亩、摊丁入亩、火耗归公,而损有余补不足,且又大兴工商之业,以养余民,但这也使豪强不能蓄奴图利,甚至为朝廷所控制,而不得自由;这些士绅豪强也就难免对新政不满,而做出令人不齿甚至十恶不赦的事来;
但臣认为,为避免社稷如历代王朝那样在历经两三百年治世后就国破家亡,即便士绅豪强不惜以灭族之祸相阻,乃至不惜用各种惨无人道之手段,为政者都不能妥协,否则便前功尽弃,社稷依旧难保!”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朕倒不是因为地方士绅豪强激烈反抗新政推行而心生退意,而是觉得,照目前的局势来看,虽然朕有诸位爱卿辅佐,将新政强行推行了下去,甚至已经在多个省推行成功,但也难免会造成反对新政的地方士绅豪强中,有极端者会采取极端的手段来对付朕,朕一人死倒不足惜,问题是,朕若死,是否会人亡政息,甚至会因为朕搞的新政导致天下动荡加剧?”
熊廷弼本来听到皇帝说可能会有极端的反对者不惜一切代价刺杀皇帝,还以为皇帝会因为担心自己被极端者刺杀,而心生退怯之意,但他没想到皇帝会说“朕一人死倒不足惜”。
这让熊廷弼不禁暗叹自己陛下的意志是真的坚毅,竟没有像大多数身处君位的历朝帝王一样,即便有励精图治之心,也因改革阻力大乃至会危机生命安全而选择退缩。
在熊廷弼看来,不是谁都可以置身死于度外的,越是地位崇高富贵至极的人越是难以做到。
熊廷弼在这之前还挺担心皇帝陛下会在某个时刻同嘉靖、万历一样选择退缩,所以,他在刚才主动说为政者不能妥协。
但熊廷弼现在没有了这种担忧,也更加的感佩起自己的皇帝陛下朱由校来。
“难得吾皇意志如此坚韧!”
熊廷弼心里如此想道。
接着,熊廷弼就忙道:“以臣之见,陛下所行新政是顺天而为,为民之愿,是大势所趋,若有变故,也断不会人亡政息,也不会动荡加剧!”
朱由校听熊廷弼这么说后,笑了笑道:“爱卿到底是当年敢独身一人去东虏肆掠地的人,意志果然坚韧!以朕看来,即便朕搞了新政,将来人亡政息甚至动荡加剧,也没什么,因为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朕不这样做,天下只会更加糟糕,那样的话,如果朕不亡,则朕是亡国之君,如果朕亡,则朕下一任必是亡国之君!
因为,大明积重甚深,早已到了快要亡国之时!或许对于许多人而言,天下是不是我朱家之天下无甚要紧,改朝换代之事,纵观史书,比比皆是,做官的依旧会做官,治学的依旧会治学;
可有时候,改朝换代不是亡国那么简单,而是亡天下!亡我汉家天下!到时候汉人人人皆为奴也,甚至想做奴隶而不能!
朕有预感,若大明真的不改革的话,将来这汉家天下必亡于异族之手!盖因我中华大地,早已人心不齐,即便熟读圣贤书的天下士大夫,也大半只知有家,不知有国!这些人不会有什么能为!最近北返途中遇到的士绅冯氏、王氏一族,便可见一斑!”
“亡国与亡天下!”
熊廷弼听了朱由校的这番言论后不由得醍醐灌顶。
朱由校是根据对后世历史的了解说出了这一番言论,而认为大明如果不改,大明也难以避免二世而亡的命运,甚至亡的不仅仅是朱家的大明帝国,还有整个汉家天下,毕竟历史上的确是满清入主中原,逼得从此神州近三百年内不见汉家衣冠。
而熊廷弼则久任辽东,长期和建奴对战,比这个时代的几乎所有统治者都要更加了解建奴,除了来自后世的朱由校。
所以,熊廷弼知道建奴不同于普通胡虏,知道努尔哈赤和他的八旗兵有着很强的组织度,有自己的农业基本盘,而他作为文官士大夫的一员,也知道自己文官士大夫阶层的人大多数都是些什么货色,说好听点是一盘散沙,说不好听点除了互相倾轧、善于内斗、不服管教外,还会为了个人私欲做出通敌卖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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