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理坐得四平八稳,不理他们这一唱一和,只淡淡道:“那折子并非我所写,乃是受奸人所害,我已同皇上说明缘由,因有失察之过、失官印之罪,方才辞官。”
他眼皮一抬,眼中精光四射,向小栋哥道:“你不是不知道,十年前那场所谓‘倭祸’便是宁藩手笔,宁藩养匪劫掠松江,杀害无辜,与我沈家、与松江百姓可以说是血海深仇!而今,你还要为虎作伥?!”
当年只知匪祸不知事涉藩王的几个房长、族老不由惊讶出声,转而纷纷怒骂起来。
那场人祸中哪房没有伤亡,哪房没被劫掠?!真真是血海深仇了。
沈理指着小榆哥,喝道:“那年你也十五六了,别说什么不懂事的孩子,你该省事了——若非你父亲贪图银钱,被宁藩蛊惑,岂能犯下重罪,最终被流放三千里?!可怜你太爷放心不下,偌大年纪还拖着病体跟去照应你父亲了。到你嘴里成了什么?你这不忠不孝的东西!如今,你可要走你父亲的老路?!”
小榆哥被说得涨红了脸,“我”了两声,强辩不得。
沈理又指着琼哥儿,厉声道:“那年你也不是小娃娃。当年的事孰是孰非你应当明白!你母亲不在家庙,就当在官府大牢了!今日你父亲在这里,我不多说,我只告诫你,休要学珠哥儿行事,落得他那般下场!”
琼哥儿缩了缩脖子,复又梗着脖子冷笑道:“我可比不得珠哥儿,那是三房的宝儿,我这没爹娘管的,什么不得靠自己!”
沈涌气得起身便要一巴掌抡过来,不想同样被两个黑衣汉子捏着肩膀按到座位上。
沈理沈琦等人身后,也一样出现了这般的黑衣人。
小栋哥击了两下掌,皮笑肉不笑道:“到底是状元之才,这张嘴是真能说呐。”
沈理打断他道:“你也不用兜圈子了,什么当族长,带着合族捐献家资,说到底,就是再次劫掠松江来了。你道沈家都是没骨头的,任由你搓圆捏扁!”
图穷匕见,小栋哥也不做戏了,噌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说的不错!我就是来取银子的。不过,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来,你们若肯老实听话,将来的富贵也是跑不了的。
“如若不识相,哼,那我也只好自取了。这满城百姓死伤百八十个的,别怨旁人,就怨你们一个个蠢货不肯弃暗投明!
“你们什么肚肠我都知道,经了上回的事儿,定是把银子都藏起来了,不怕我翻检。
“哼,没关系,那我便找不到那几两银子也无妨,只不知道你们这舍命不舍财的,到了地下还能不能花用得了那藏起来的银子!
“杀光了你们,我再重建一个沈家,一样是松江大族!”
说话间又有一群黑衣人涌了出来,将众人团团围拢,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沈源已是怕得紧了,这会儿慌忙喊出来:“别,别,别,我舍财,舍财!只是我只身在祠堂里,我家银子都是你叔祖母收着,你去寻她,她定会给你银子!”
又想起儿子来,便大喊道:“你们不是说奉了太后的旨意?我儿子是太后的侄女婿啊!你们,你们不能杀我!”
众房长都瞪向沈源,嘴上不说,心里已是骂娘。
小栋哥哈哈大笑:“好,好,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沈理却突然道:“素来小榆哥登门都是借银子的事儿,几时族中有事不是五房来找,倒是他来喊了?你当我没防备吗?我在湖广也是理过剿匪事宜的。”
小栋哥的笑声戛然而止,目露凶光,恶狠狠盯着沈理:“你诓谁?我可不是今儿才回的松江府,各处驻军乃至各家护院我都摸透了!”
“你个辞官归乡的,拢共也没带回来多少人,护院不过十来个。你可知我这次带了多少人来?不会比上回‘倭祸’时候人少。”
沈理淡淡道:“我的人是不多,也没你手下这些亡命功夫好,只不过,点点泼了油的柴禾是足够用了。”
小栋哥脸色一变,看向一旁黑衣人。
那人迅速出去,又很快回来,脸色难看,向小栋哥微微点头。
他已经爬墙头看了,外头不起眼的地方停着数辆装满柴草的大车,又几个长随带着几个车夫打扮的聚在一处树荫下,看似闲聊,但眼睛却一直盯着祠堂的。
一旦里头有什么,那快马拉着柴车跑动起来,车上柴禾很快就能撒满祠堂四周,一把火点起来,就是翻了墙出去也难逃。
他们是大意了,想着虽是大族但历来没出过武官,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家丁护院,又是祠堂这等地方,他们这边有内应有人质,应是极易拿捏的。
谁知道这里真有狠角色,非但连命都敢不要,竟是连祠堂带族人都敢烧的。
“刀架脖子上让你们带我们出去,我不信那些人敢放火!”小栋哥恶狠狠道。
沈理却一脸淡漠:“那你试试。只是,我已是快知天命的年纪,死得起,不知道你死不死得起。”
“现在走还来得及。”那黑人低声道。
他对于拿下沈家并不执着,等他们出去了,再杀个回马枪就是了。他们外头那许多人,还能让这沈家跑了不成!跑得了人也跑不了金银不是!
“他且舍不得同归于尽呢!”小栋哥恨声道,“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的!那咱们就看看,是谁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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