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太素殿,豹房公廨
四月的京中还没大热,小皇帝却已高高兴兴跑来西苑“避暑”了。
豹房公廨是小皇帝惯常处理朝政奏折、召见臣工的地方,故而此处日常侍卫内官极多,不说里三层外三层人叠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还是有的。
然而今日院里却是空荡荡的,诸人都被撵到了院外,就是贴身伺候皇上的、颇为得脸的几位小公公也都远远站着,保持着“里头一喊能听见”的距离,绝不靠前一步。
不是殿内有什么妖魔鬼怪将他们吓成这样,而是如今权势遮天、皇上身边头号大红人的刘瑾刘公公在里头。
也不是在商讨什么机密大事,旁人不得近前。而是,刘公公这会儿,跪在皇上面前痛哭流涕……
哪个有胆子看刘公公的“笑话”?自然要远远避开了,装聋装瞎装不知道的才好。
这阵子刘瑾本是过得颇为顺意的,先前能与他分庭抗礼、还妄图害他的丘聚彻底被他弄死了。
先前仗着有西厂还想蹦跶蹦跶的谷大用,在看了丘聚下场后也服帖起来。
皇上把东厂给了魏彬,魏彬倒是个聪明的,处处为他刘瑾马首是瞻。
张永去了山西,寸功未立,如今连个信儿都没有了,皇上跟前全然没人提这名字了。
如今御前只他刘瑾一人独大,皇上信任有加,说能给皇上当半个家也不为过(他自己这样认为)。
内阁里虽有王华、李东阳,让他不那么事事如意,但是他有焦芳掐着吏部,又借着京察狠收拾了一批人,如今大小官员还都算听话,要紧的衙门口也都顺利换上了他夹袋中人。
更有那期满求官的,巴巴来与他送孝敬,金银玉器满柜满箱,天南海北的山珍土产也享用个遍,甚至有些进上的贡品,顶尖儿的都是要送来他这边,次一等的才往宫里送呢。
对于这样的孝敬,刘瑾是极为受用的。
没想到竟栽也栽到这孝敬上了。
山东这桩一举抹掉多位高官的大案里,罪魁巡按御史胡节声称,索贿乃是刘瑾刘公公授意所为。
胡节不是什么硬骨头,更有着脱罪的小算盘,在锦衣卫押解回京途中就大呼小叫招供了。
锦衣卫自然也不是铁板一块。
尤其刘瑾将精明强干的牟斌从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赶走,把心腹杨玉提了起来,想把厂卫统统攥在手掌心里,奈何杨玉着实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连诏狱都没管好,别说外面当差的这些锦衣卫了。
下面不服杨玉这废物的大有人在,还有些心中念着牟斌的旧人,以及,暗中投了旁的势力之人。
遂,胡节本人还没入京,这刘公公逼胡节索贿的消息就已在御史们耳边飞了。
本身张禬就是刘阁老的人,后处投了李阁老,真个恨刘瑾入骨的,此番又在山东掀翻了刘瑾、焦芳门下恁多高官,解恨又解气,名噪一时,正是春风得意之际,听得胡节这番消息,如何会不扩大打击面,加紧攻击刘瑾!
他便联络了一干御史,不断上折子弹劾刘瑾,更刨出了刘瑾先前许多不法事。
有丘聚倒台在前,大家也摸着了几分皇上的脉,便也不提什么刘瑾带着陛下玩乐的话,只将刘瑾的罪责往先前让丘聚下狱的那些罪名上靠,什么贪渎、以权谋私、草菅人命等等,真真假假,想辩驳清楚可得费一番功夫了。
刘瑾真真是气炸了肺,把焦芳、张彩叫来说是商量事,可张开口就忍不住狠狠骂了起来,嗔着他们无能,压不下这些弹劾。
焦芳比刘瑾还郁闷,张吉是他门下一员大将——这从二品封疆大吏能有几人!使了多少气力才走到这步,偏生生被区区几万两银子就给毁了!
更麻烦的是,他本是要给他儿子焦黄中谋个升迁的,如今却是不得不停下手来。
当初焦芳费尽心力运作将儿子焦黄中提到了二甲第七,又得授了翰林检讨,偏在修实录、修万卷阁藏书两桩事中都没得好处,同榜诸人都得了提拔,越发显得他儿子不如,他便一直谋划着给儿子升上一升。
恰近日来了良机,国子监祭酒周玉致仕,翰林学士张芮调了镇江府同知,翰林院变动颇多,焦黄中借机升个翰林编修几乎是板上钉钉,若是操作得当,修撰也不难。
结果山东这件事出来,焦芳也被御史盯上了,只能先缓上一缓了,免得儿子再被殃及。
折了手下,碍了儿子前程,银子一两没收着又惹了一身骚,焦芳恨得牙根直痒痒,又不免埋怨刘瑾忒是贪得无厌,往外省伸手倒叫他倒了霉。
只是口称人家千岁自诩门下,他面上也不敢说什么。这会儿被刘瑾喝骂,更是一肚子火气,便是有主意也不想出了。
一旁张彩倒是扛骂,依旧面色如常。
如今,焦芳渐渐老迈,内阁之中几位又都不好相与,他自家应对尚且不及,已少有心力为刘瑾谋划。
张彩便成了刘公公身边出谋划策的第一智囊,其地位也是水涨船高,由吏部郎中升至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现已是吏部左侍郎。
刘瑾骂张彩便是骂他在都察院不曾好好经营,若能拢住一干御史,如今哪会有这许多人找碴。
张彩实辩驳不得,他在都察院实际上没仨月就升官了,难道能说怪大佬给提拔他太快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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