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昌侯府内书房
这内书房所在院落与建昌侯府整个奢华张扬的风格并不太匹配,倒有几分书香人家的样子,庭院里修竹怪石锦鲤池,颇为雅致。
可惜,这室内经常传出来的声音委实不太优雅。
这会儿亦是,嬉闹,调笑,还有高高低低的呻吟。
站在院门口廊下几个管事小厮宛若未闻,或坐或站,兀自窃窃私语,只等着里头主子尽兴了召唤要水要茶的吩咐。
忽然院门“哐当”一声,吓了众人一个激灵,院门本虚掩着,只见一个婆子慌里慌张撞了进来,不留神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实打实摔在了青石地上,发出巨大闷响声。
听声就知道摔得不轻,几个管事小厮都忍不住咧嘴抽气,替她疼得慌。
那婆子却顾不上这些,龇牙咧嘴的爬起来,杀猪一般高声喊道:“快,快回禀侯爷,夫人,夫人要杀人了!”
几个管事小厮都唬了一跳,屋里那些声音也顿时停了下来。
两个机灵的小厮慌忙往上房跑,没到门口,就听见接连的哐当声,大约是屋里人将桌椅踹倒。
随即屋门大开,张延龄黑沉着脸出现在门前,只着一身中单,外披一件皮裘大氅,趿着鞋,显见是好事被打搅。
“杀人?”张延龄的声音也似要杀人一般。
周遭管事小厮噤若寒蝉,都去盯那婆子。连里屋书案上的丫鬟也匆忙寻了衣衫胡乱裹在身上,蹑手蹑脚走到门旁竖着耳朵听起来。
那婆子吓得头磕得咚咚作响,额角已见青,颤巍巍道:“……原是依着侯爷吩咐,把大姑娘送去济悲庵,夫人不知怎的,竟是举着把菜刀冲了过来,谁动大姑娘便拿刀招呼……已是……已是砍伤两个人了……大家都不敢动,让老奴来禀报侯爷……”
“废物。”张延龄冷冷瞪了她一眼,又瞪视一圈周遭的管事小厮。
书房管事打了个寒颤,强挤出个笑脸来,低声道:“侯爷,软轿在外头备着,您……”
“更衣更衣。”张延龄不耐烦的挥挥手,转身就往回走。身边伶俐的小厮已飞也似地跑去将书房备用的衣衫拿进屋去。
软轿最终抬走了屋里那位听墙角无比利落、走起路却撒娇卖痴说腿软的俏丫鬟,张延龄则是迅速穿妥当了衣衫,乘青油小车赶去西路大姑娘张玉婷的院子。
离着尚远,就传来哭喊嘈杂声,跟着的婆子气喘吁吁跑过去,高喊着:“侯爷来了!侯爷来了!”
院里登时一静,只剩下女童尖锐高亢的哭声。
张延龄一脚踏进院子,冷着脸扫了一圈,众仆妇齐齐往两边闪去,有的蹲身见礼,有的干脆就跪下了,露出人群中的建昌侯夫人来。
建昌侯夫人这会儿已没了往日居高临下的姿态,她的发髻已经松散,脸上没有脂粉,森白的牙齿紧咬着干裂的唇,布满血丝的双目怒瞪周遭,手上的菜刀指着前方,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样子。
被砍伤的人早已经下去包扎了,青石路上却还有着迸溅的血迹。
张延龄冷冷看着妻子,一言不发。
在这样冰冷的目光里,建昌侯夫人的手也渐渐颤抖起来。
空气也像被冻住了一般。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女童尖锐的声音再次打破了沉静,也好似一下子解冻了建昌侯夫人。
“侯爷!不能送婷儿走!明明,明明婷儿也是被她们害了!”建昌侯夫人尖叫起来,手中的菜刀不住的晃动。
众仆妇都盯紧了她的手,只要菜刀奔着侯爷去,她们好立时过去“忠心救主”。
张延龄嗤了一声,冷冷道:“就是你这副蠢样子将婷姐儿教坏的。她先将人丢下水,一百只眼睛都看着,还赖得了?她动手在前,还讲什么冤。”
他毫不在意那把抖动着的、没个准头的菜刀,踱步往前,抬高声音向内里喝道:“废物东西!张玉婷,你若有本事,就当将那群人都丢下水,怎的还叫人丢下水了?真他娘的丢了你老子我的脸!还不滚去庵堂里闭门思过。”
屋里女童哭得更凶,嚎啕着说不出话来。
建昌侯夫人呆了一呆,忽然将刀头调转,竟架在自己脖子上,尖利的声音叫嚷道:“侯爷!那济悲庵是什么地方,都是犯了大错的才去,婷儿进去了,不是自认有错?这日后还怎么说婆家?!侯爷,婷儿可是咱们头一个孩儿啊!下头还有娇儿!便是俭儿也会被牵累。侯爷这是要逼死我吗?!侯爷要一定送婷儿走,我今儿便死在这里。”
张玉婷是建昌侯夫妇第一个孩子,虽然不是男孩,但因着长相颇似张太后幼时而得了金太夫人喜欢,声声称这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三不五时叫进宫里小住。
彼时张延龄自己还是个大孩子,有了小孩子只觉得新奇,见母亲也喜欢,便也宠溺非常。
而张玉婷出生后没出半年,建昌侯夫人便再度有了身孕,顺利产下嫡长子张宗俭,建昌侯夫人觉得是长女招来了弟弟,因此越发将女儿放在心尖子上。
此次发疯了一样护着女儿,一则是爱女心切,一则也是她打心眼里觉得这次的事情女儿根本没做错什么,相反,女儿才是受害者。
姓吴的小贱人不过是大嫂八竿子打不着的娘家亲戚,弄死了算得什么。
而那姓杨的小贱人不正是自家仇人?!若非这小贱人在坤宁宫不依不饶,自己又怎会受淳安大长公主的羞辱,太夫人更不会被遣送出宫!婷儿若真将那小贱人弄死了,还是为母亲和祖母报仇了呢!何过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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