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福宫。
静瑶到时, 连院子里都弥漫着一股药味。
“惠贵妃驾到。”
一声通传响起, 院子里的宫人们立刻下跪迎驾, 静瑶踏进院中, 大致望了一眼, 只见由殿中也迈出一个人来, 叫两个丫鬟搀着, 弱不禁风,摇摇欲坠的样子。
那竟是邹淑容。
静瑶走近瞧了清楚,不由得吃了一惊, 半月前才见过,那时邹淑容还挺康健的,怎么不过一场风寒, 如今竟虚弱成这副样子了?人瘦了一圈不说, 连面色也甚是不好,白白的没有血色。
见她到来, 邹淑容还欲行个大礼, 静瑶赶紧叫人扶住, 道, “免了吧, 这才几天的功夫,怎么成这副样子了?”
邹淑容未语先咳了几声, 虚弱道,“娘娘能到这里来, 叫臣妾感激不尽, 外头风大,请娘娘进屋歇息吧。”
看她这副模样,想来站着也费劲,静瑶便点头,吩咐她身边的两个宫女,“快把你们主子扶去榻上。”
邹淑容虚弱同她道了声谢,慢慢挪进了屋,回了榻上。
静瑶等宫女们把她服侍着躺好,才在旁问道:“上回不是叫王院判亲自来看过?怎么也不见好转?王院判是怎么说的?”
邹淑容说话艰难,一句话要倒三回气,香兰忙垂首答道,“回娘娘,王院判说,我们主子是气血亏虚,加上肝气抑郁,又赶上肺风,才导致久病不愈。”
静瑶心里一顿,问道,“肝气抑郁?这是有什么心事吗?”
既然专程把自己请过来,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她便发话道,“我既已来了,你什么话但说无妨。”
这次不用香兰说话了,邹淑容自己开口道,“谢娘娘恩典,臣妾确实有个难言之请……想必娘娘也知道,臣妾非京城人士,娘家在江南,离此山高水远,眼下入宫几年,也始终没机会见一见家人……”
话听到这儿,静瑶还以为她是想家了。
说来这宫门深似海,后宫女子没有随意回娘家的自由,她尝过思念亲人的滋味,心里倒也理解,便道,“若你想念父母,可给家中去封信,若景阳候与夫人方便进京,本宫替你去向陛下求旨,这不是什么难事,何至于在心里头憋出病来?”
却见邹淑容摇摇头,“臣妾叩谢娘娘恩典,只是臣妾并非想叫家人进京……”
顿了顿,续道,“不怕娘娘笑话,臣妾小时曾叫高人算过命,说臣妾今年会有一劫,抗不过去,兴许就此交代了……现在看来,说的兴许就是今次了。臣妾自知晦气,但这是命数,改变不了……”
大约连自己都觉得凄楚,说着说着,那豆大的泪珠就此跌落下来。
看得众人心里一惊,一旁侍立的香兰则赶紧给她擦拭。
静瑶皱眉道,“这说的什么话?不过一点点小病,怎么还扯上死了……”
香兰忙解释道,“贵妃娘娘请见谅,我们主子打小就是这样的性子,凡事总爱往坏处想……”
邹淑容缓了缓,待气平顺了,终于又续道,“臣妾而今只是盼着,能不能……能不能在临去前回家乡看看,哪怕死在江南,也此生无憾了……”
听到这儿,静瑶终于明白了,原来她是想回家养病啊。
她一时没说什么,只听香兰也在旁道,“其实奴婢也想斗胆替主子求一求娘娘的恩典,您看,王院判也说,淑容娘娘是心病,能不能叫娘娘回乡养病呢?这江南与京城气候差的不少,兴许娘娘回去了,病就好了……”
说得看似有道理,却叫静瑶很有些为难,只得同邹淑容明说道,“你也是宫里的老人儿,该明白规矩,除过皇后,咱们这些人,不管家在近处还是远处,可是难能回家省一次亲的……”
就见邹淑容摇了摇头,又小心说,“臣妾斗胆,其实是想求娘娘,能否请陛下下旨,放臣妾出宫……娘娘也知道,臣妾从未侍寝,想来陛下大约连臣妾叫什么也不知……臣妾既然是个不祥之人,留在宫里也是晦气,不如就请娘娘开开恩,放臣妾出去吧……”
放她出去?
话听到此,静瑶震惊了。
邹淑容平素胆小如鼠的一个人,居然会起这样的想法,想求皇帝放她出宫?
她稍缓了一会儿,问道,“你可知道放你出宫意味着什么?不说别的,景阳候府能接受吗?”
宫妃出宫,相当于民间普通人家放妾了,且相比后者,前者的影响可就更大了。
邹淑容看来已经打定了主意,只是道,“谢娘娘关怀,臣妾……不怕。”
她垂下头来,小声道,“臣妾此生别无他求,就算娘家不容,只希望能葬身故乡山水间,就算是死,魂也能安心。就请娘娘成全吧。”
她早已打好了主意,在这里担惊等死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还不若能回到江南,就算家里不认了,她自己生活,也好过在宫中一天到晚担惊受怕啊。
而且自己走了,这宫里头少一个人,该是更合惠贵妃的意吧,想来她应该愿意。
眼见她把话说到了这份上,静瑶多劝也是无用,想了一下,发话说,“本宫知道了,只是这是大事,本宫做不了主,只能听陛下的意思,你先好好养病,等我见到陛下,自会转达,但至于成不成,本宫不能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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