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泰元十一年的暑夏, 禁不植树的宫廷之中, 殿沿上那吞脊之龙在强烈刺眼的阳光下眼锋爪利, 目露精光。
三十六岁的皇帝张君一袭绯红色薄绸便袍, 头戴轻网金冠, 也不必黄罗伞遮阳, 正午的大日头底下双脚如飞, 一路从垂拱殿往福宁殿飞奔,身后几位大宦官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日光照在他俊白的脸上,眼角轻轻细纹, 薄须遮颌,年青沉稳的帝王,入福宁殿走过那齐齐下跪的内侍、禁军侍卫以及宫婢婆子, 叫并列而站的七位御医堵住去路。
张君闭了闭眼, 问道:“如何?”
为首是安乐堂的吕太医。这是个年约五旬的老妇人,着五品御医官服, 身板挺直而高, 面容严端, 若不出声, 与男子无二。
如玉十二年中先后生了四个儿子, 除初一之外,皆是由她一手总理接生。所以到这第五胎, 仍还由她负责。
她跟着张君上了大殿台阶,见皇帝焦灼两目盯着, 仍是轻轻摇头:“娘娘这一胎眼看入盆, 可是胎位仍还没有调顺过来,微臣如今仍还没有别的法子,只盼娘娘腹中胎儿能主动调过胎位来。”
前后生了四个儿子,张君自己如今也算半个内科大夫了。当年他大嫂周昭难产,伸出一只脚来,正是这位吕太医行险招,将那条腿塞入腹中,双手调转孩子的胎头,宜兴公主才能安稳出生。
他道:“皇后和腹中孩子的安慰,朕一力任还托付在您的肩膀上!”
吕太医立刻躬腰道:“微臣必当尽心竭力!”古往今来,能做官的妇人并不多,她虽只是个五品院使,但总理太医院,自然也感恩皇帝这份知遇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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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殿。如玉一手托着肚子,在宽阔清凉的大殿中走来走去,闭眼听宫闱局并奚官局的几个尚宫们汇报宫内各殿今春的修葺工作,并花销的银子。
见帝入,尚宫们自然识趣退了出去。
如玉抚着肚子道:“眼看七夕,这个只怕要生到八月十五了。”
孩子胎位不正的事儿,如玉并未放在心上。概因她生孩子实在容易,眼不丁儿的一个皮小子出来,再眼不丁儿又是一个。从一开始不情愿生女儿,到如今她实在看腻了儿子,与张君一起期盼着能有个小女儿欢娱眼前,于是又有了这个。
张君屈半膝跪在如玉面前,隔衣抚着她那鼓圆的肚子,低声道:“只这一个,咱们再不能生了。”
如玉习惯他这样的动作,孕中妇人总是没来由的心情好,笑道:“但愿这一回能遂了你的心意,是个女儿。”
她又问道:“我的儿子们了?今儿一整天也没听见他们的声音,你可曾看过,可有好好上学作功课?”
张君起身,自冠架上摘了冠扣上,笑的意味深长:“恰逢初一十五,上书房只上半天学,今儿下午是他们兄弟顽的时间。
早起初一就来报过,说下午要带几个弟弟到福宁殿后面的沙场上骑马练剑,小孩子的顽意儿,也不许人跟着。他性子比我稳,能带得住那几个小的,你又何必操心?”
四个虎头虎脑的儿子,如玉独独怜那闷头闷脑的初四,嘱咐张君道:“别的几个都大了,倒没什么。我的初四嘴闷,人傻,说好了必得再放着玩一年的,你可不能悄悄儿送进上书房里去。等玩罢了,洗干净你亲自给我抱回来。”
前朝还有朝事要理,张君应了一声,笑着摘了冠,又在如玉肚子上磨蹭许久,临了在她胸前揉蹭,要贪那点奶香气,叫如玉一巴掌给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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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书房在前朝政事堂侧。太傅当堂授课,下面再无尊室子弟,唯有三位皇子,为首的面若白玉,眸深而瞳似丹漆,他脸型较长,下颌微尖,唇带抹笑意,两目紧紧追随着太傅,频频点头,眸中满是称赞。
旁边一位比之略小,亦是白肤,眼神带三分忧郁,似乎沉迷于太傅所讲所述,正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第三位最小,与太傅眼神交流却最多,当然,太傅授课时眼神与他交流也最多。
待到授罢课,慢悠悠的老太傅合上书,起身,从大皇子手中接过拐杖,再从二皇子手中接过帽子,往前摇了两步,三皇子扶着他下台阶,出门,一个比一个略矮半头的三兄弟,双手作揖腰躬的直直,齐声叫道:“太傅慢走!”
老太傅一眼扫过,三位皇子,集天之灵萃,地之精华,生的一个比一个俊朗,又皆谦虚好学,性格温和,礼貌有加。
为师的最喜学生乖巧,更难得是一个比一个乖巧,他点头道:“也罢,今儿下午你们沙场操练一回,放放性儿。明日一早,咱们再接着讲《论语》,可好?”
初一带头,三位皇子又是深深一揖礼,目光依依不舍,直到老太傅拐过殿角时,仍还是方才的恭送的姿势。
老太傅捉着少傅,连连赞道:“大皇子性敏而谦,能举一而反三。老夫一生为师,勤奋好学的见过,像他这样机敏的,却着实少见。天纵英才,天纵英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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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目送两尊神拐过弯子,三兄弟对视一眼,立刻转身。
初一腿长身高,已经跑进了回廊,初二还在脱衣服,初三从他身侧的墙上两步横走,超过他,一个筋斗自初一肩头迈过,超过初一跑在最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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