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广州到厦门的航路,都是平时就走惯熟了的。传统航线是沿着海岸线航行,只要小心注意不要触礁搁浅,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因而整艘船一旦上了航道,除了负责看罗盘,背针路的舵手时刻保持警惕,观察海面和海岸线的情况之外,其他人都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干活的水手也是一脸轻松的摸样,东山居号使用的是软帆,这对习惯于使用操作简单的硬帆的中国水手来说一开始的确有些不习惯。好在软帆使用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技,在东亚东南亚航行欧洲船只,很多都雇佣马来人和华人充当水手,要找到会得人并不难,以老带新,航上几个航次就熟悉了,其中免不了爬桅杆绑帆桁的时候出几次事故,死伤些水手,但是本时空人命不稀罕,这都不算一回事。
对于沿海航行的商船来说,天气即好,风向又顺,除了上值的水手之外,其他人便乐得轻松自在,各自都有各自消磨时间的方法。水手伙计要不就聚在底舱研究着甩子的点数和骨牌的排列组合,要不就喝上两口后在甲板上抓蚤聊天,也有干脆呼呼大睡的。至于大老板和二老板两个,一个正抓着可怜的刘管事在下着象棋,另一个正捧着一本书在看得不亦乐乎。
“华民,那本是什么书?你看得这么认真?”刘德山把车二潜底,微笑着望了望正皱眉苦思的刘管事,转头问道,
“哦,是上次经过杭州时,在一间澳洲人开的完璧书坊里买的书。”
“澳洲人印的书我见过,确实是一惯的印刷精美。不过华民你不是断了科举之念了吗,怎么现在又重拾起这么些八股文章?”
陈华民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头,笑说:“这本不是经史子集,只是一本闲书而已,是一本话本小说”
“话本?是三国?水浒?还是金瓶梅?”
“都不是,是一本髡人写的话本,最近在江南的士子中十分受推崇的一个本子。”
“哦?!是说什么的?”陈华民听说是澳洲人写的本子,来了兴趣,不再理会正盯着棋盘发呆的刘管事。
“这本话不知道是何人所写的,大家都说是出自澳洲人的手笔。名字叫《黄宫保抗金旧事》。说的是我朝天津卫的一位姓黄名石的秀才,不知如何回到了南宋初年,拜入了岳帅的门下,并且被岳武穆赐字‘去病’。然后黄石帮助岳帅整军经武,数次大破来犯的金兵。并且在岳帅含冤被害后,一边与朝廷奸佞周旋,一边独自支撑南宋社稷,最后再造华夏山河的故事。”
“听起来十分精彩!只是这今人如何如何能去旧代?未免不通。”
“说起来也不过是槐下一梦之类的故事。只是这故事虽然文词简陋,却能动人心魄。我现在正读到‘石帅孤身入燕云斩杀奴酋’一节,真真是荡气回肠,跃然纸上啊!仿佛真有这么个大英雄,在力保我汉家江山不失。怪不得江南士林中,评价此书此帅‘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能挡百万兵。’”陈华民说得兴起,站起来摆了个持剑直指的姿势,仿佛他自己就是书中带着精兵猛将,将鞑子奴夷扫出中原的大将军。
但接着,陈华民又黯然坐下,喃喃道:“如果我大明真有黄帅这样的人物在,又怎会被建奴打到北京城下,竟如无人之境!”
“华民!”
一声轻喝把陈华民的思绪拉了回来。
“抱歉抱歉!太过入戏,不自觉就迷失了心窍。”
“无妨,此书光听介绍,就令人热血沸腾,仿佛亲临其景――也合着影射辽东战局。华民会迷失在这里,也不奇怪。”
“正是,辽东虽然距此千里之遥,然而一国之运,关于天下黎庶。如今听闻北方的局面一日坏甚一日。真怕有朝一日大明会重蹈大宋覆辙!”
刘德山作为一介普通商人,并对辽东的局势并不是特别关心,听陈华民说得这般严重有些不以为然:“东虏固然能打到京师城下,好歹辽东和京师还有几十万大军,奴酋国小兵少,纵然手下虏丁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坏不了大局。”
陈华民摇头道:“表兄,你我都是读了几年书的人,可是在天下大势上,见识还真是浅得很。”说着,他从自己随身的书箱里取出一本书来。
这书却和《黄宫保抗金旧事》开本不同,要大上一倍,不过却要薄得多。也是澳洲人那种向左开页的装帧,封面却是有图画的,却是一个全身甲胄的武士,骑在黑马上,矗立于冰天雪地之中。虽然只有黑白两色,带是刻工印工不知有什么独门的秘技,将武士、马匹和背景的山水都刻画的栩栩如生,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题头却是“战争史研究”五个宋体字,下面却还有一行小字:辽东战局专辑。又封面又罗列着小标题:《大雪满弓刀――大明经略辽东始末》、《登莱之乱对辽东局势之影响》、《浅析八旗制度》、《黄台吉登基始末》……
刘德山不像陈华民那么经常在广州流连,对澳洲人的事情并不十分熟悉,但是这书的装帧,标题还有语句文风,一看就是澳洲人印得。他原本对兵事不甚关心,但是这封面和标题太过吸引人,他还是接过来翻看了几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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