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珍不知等了多久,又从院外走进院子,冷宫门微开,几名上了年岁的旧时宫妃都或疑窦或好奇地看着她,有两个疯了的嗔恼地朝她扔石子儿,骂狐狸精夺走了皇上的宠爱。
无名见素珍急,自己也急,见状气不打一处来,脚步一踏,便要上前给她们一些教训!
素珍把她叫住,反笑着冲对方说道:“是小的不是,无名,还不把糕点拿过去,给几位娘娘赔罪?”
无名:“……”
但素珍既有吩咐,她也只好照办了,把老太监谄媚早上有意送来的一篮子好吃给拿了过去。几名妃嫔有些惊惶,素珍又朝她们笑笑,那两名女疯子已把篮子夺了过去。
素珍正忖回头跟李兆廷说说,给些银两把人放出宫外去,忽地里尖锐一声传来:“皇上驾到……”
素珍心里一跳,连忙回头,但她甚至尚未看清楚,便被迎面迅疾而来的一个身影一脚踹到地上!
这一下对方用了足有七八成力度,她经受不住,连续两口鲜血溢吐出来。无名大惊,正要朝来人攻去,待看清对方是谁,一下愣在那里。
对方背后,那名腰间佩剑的青年男子忽然出手,无名猝不及防,旋即被他封住穴道,瘫软在地,男子命人把无名擒下带出,自己也随即不声不响,退到院门处等候。
屋中,几名妇人早吓得把门紧紧合上。
素珍顾不上锥心之痛,她目光也只在眼前一身黄袍的男人身上一刷而过,很快便定格在他左臂怀抱的那团东西上面。
“那是……”她强颜欢笑问道。
李兆廷眸中充满血丝,那猩红无比妖冶,当中午一处不透着嗜血和狠情,就好似雪原绝域中一头被激怒的暴兽,下一刻便要将人撕碎。但奇怪的是,他嘴角此时还浮溢着一抹弧度。
“何必明知故问,这孽种是咋从你哥哥府邸里带出来的。”他缓缓笑道。
素珍也笑道:“倒不知是六扇门哪个捕快的孩子……”
“捕快?”李兆廷哈哈一笑,盯着她,“朕进去时,连欣死死抱着这孩子,见朕如见恶鬼,朕去的突然,六扇门三千捕快,大多办案去了,门内捕快不足二百,朕精兵五千,哪怕你哥哥他们闻讯赶到,想和朕拼命,可是没用……”
“一个捕快的孩子,倒值得他们如此?冯素珍,你若想再要证据,不是不可以,你回宫后此前每日让你的内侍到太医院煎的是什么药?”他说着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块黑糊糊的东西出来,“啪”一声扔到她脸上。
“要不要朕再宣院正解说一下你为何需要服用这药?还是你想再次以魏无泪断错喜脉的前车之鉴来把人慑住不敢多言?”
“你果早非完璧之身,围场那晚……是连欣是不是?噢,朕也是傻,何必在此跟你废话,你既不认识这孽种,那朕把她摔死你也不会怎样吧。”他仍是微微笑着,但眼中杀气满弥,慢慢把手中东西举起。
那是一只红色襁褓,随着他动作,缓缓露出一个小小婴孩的脸蛋来。
那孩子模样尚稚,看得出生来未久,但整个粉嫩嫩的,五官娇憨可爱,更甚者,她被带着一路奔驰,也不哭不闹,此时方才眨动了一下眼睛,似有些困惑,但瞅着素珍,随即又咧嘴笑了。
这一下果然凑效,心疼、恐惧,恨意……几乎所有强抑着的东西一瞬喷薄而出,素珍吃力爬起,踉跄着朝他走去。
“把孩子还我。”她看着他,声音不大,却仿佛用尽一生力气。
那似乎是平静的述说,似乎是卑微的恳求,似乎是强硬的命令……
似乎什么都是,又似乎,什么都不是。
李兆廷看着她浑身颤抖,好似听到她全身骨节格格作响,所有血液哗哗流淌而过的声音。
她那般痴痴看着,但看的分明不是他,而是他手中的东西。
是她和连玉的孩子。
李兆廷心口仿佛又中了一记哑锤,疼得他说不出话来。他以为听到魏成辉禀报那一刻已疼到极点,可后来他亲眼看到了对方口中那个孩子,他又以为他把这孩子从连欣手中夺过一刻已疼到尽头,可如今他看到了她的目光。
那样的深爱,他从前似乎在她眼里看到过,她也是这样看自己,可是没有那般深刻,后来再也没有了。
只是,他一直在骗自己罢。
对那个人的孩子尚且如此,对那个人……
他浑身血液仿佛被一把熊熊烈火所燎,全都沸腾起来,烫得他想吼想叫,一瞬,有什么直涌到脑门,他长声一笑,用尽全身力气便要把婴孩往地上掼……那肝脑涂地的惨象,也许会将他身上那把火熄掉……
“好,你杀了她。李兆廷,我这一生因你历尽生离死别……我早活累了,她死了,我立刻去陪她便是。连玉,我把孩子带给你,向你请罪再离你父女远远的……”
她停住脚步,束发的簪子因方才激烈动作歪斜到尽头,终砰然落地,她整个眼眶亦是红得吓人,仿佛要同那晚一般,流出血来,但她却同他一样,仍是笑着说道。
他看着她脸色惨白,脸上疤痕皮开肉绽,尚未痊愈,一头乌丝,转瞬变成半头银丝。
容颜未老,已丑陋,容颜未老,已半花白了头。
那浑身沸腾的火,仿佛被那把头发狠狠揪住,几下扑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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