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一般在三岁始便接受启蒙,早期年岁小也未必知道些什么,但书香墨案、潜移默化,几年过去,总会学得不少东西。
早年只在宫中做苦役的皇六子却在十岁才开始识字习文,人虽聪慧,落下的课业却非一时就能赶上的。
彼时还是太傅的魏成辉让他背书,六皇子背着背着便哽住了,横竖再也无法背出一丝半点。
皇子、公主们大笑。
朝官的子女虽不敢放肆,也掩嘴偷笑。
他本挑得一处偏僻座位,却逃不过经皇后授意对其严厉相待的魏太傅的提问。
六皇子附和着众人轻笑,心下却苦涩,唯恐皇后知晓,嫌弃他,将他打回原来的地方。
背后突有声音轻轻提醒,“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不要去背,要去思考、想象,这样才能记牢。浚者,通也。六殿下,你想,源远才能流长,是以,流之远者,必定先要疏通其源头。这几句的意思是说:树木要长得好,必先巩固它的根基;水若要流得远,必先疏通它的源头;要让国家安稳,为君者需积聚义德……想成大事的人,必须要先积攒根基、厚积薄发、循序而进……”
他照着背出,笑声一下停止,魏太傅手中的戒尺停在半空。
女孩嘴角微翘,“不客气。”
“你为何帮我?”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哎,实话告诉你吧,我的确是有企图,我看你骨骼清奇,将来必定前途无量,我先结交了,你日后就会多关照我伯父家,哈哈。”
另一个女孩惶恐道:“阿萝姐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六殿下,我们并无此意……”
翌日,她给他带来许多书,说是伯父家中不用的旧书,让他别嫌弃。他翻开一看,里头有她做的读书笔记,从入门到奥义。
另有一张素笺写着:别人比你多十倍知识,你便比他们多用十一倍的工夫。在别人屋檐下不可怕,永远在别人屋檐下才可怕。
宫中自有佳肴美食,她每每进宫,却还给他带小零食;他学业日重,她说停下来歇一歇;她教他诗词,他教她骑马……三年后,他成为上书房功课最好的孩子,再也没有人敢瞧不起他。上书房里开始有好些女孩子悄悄关注他,包括阿萝的妹妹。连捷、连琴等相继被他收服,反变成他的小跟班,整日“六哥”“六哥”唤个不停,她对他的称呼却从“六殿下”变成了“连玉”。
后来众人长成,上书房撤了。她进宫的机会少了,他偶尔才能出宫看看她。
时间匆匆,中秋宫宴再见那晚,她悄悄离席,他静静尾随。
暗处,她送他亲手绣织的鞋面,说祝他终有一天,将这万里江山踏于脚下,做自己的主人,不再受人轻视、欺侮。
也是那个晚上,在婆娑树影下,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后来,孝安为训练他的胆量与狠劲,亲自从皇子中挑出一个来让他对付,让他设法将那孩子置于死地。
他有千万种办法办到,却不忍下手。
那毕竟是他的兄弟。
他将事情告诉她。
她说:“连玉,你那么累,不如我们离开这里?这些年,你给我的那些金银财宝,足够我们一辈子生活无忧。我娘亲已回了故乡,我们也悄悄到那里去,好不好?”
他笑了,问她:“你不是等着我将这江山踏在脚下吗?”
她也笑了,“戏言而已。不是因为你可以给我什么我才喜欢你。不管你是谁,哪怕是块石头,你也是阿萝的玉。”
他们约在皇城外一处见面,一起远走天涯。
可是,那晚,他迟到了。
他想了许多,终究无法抛下自己对孝安的承诺、生母命案之谜,也许,还有这些年早已慢慢累积而成的野心……成就大业,成为这片河山之主。
他策马赶到的时候,月黑风高,芳草萋萋,她一身猩红,倒在血泊之中,已然死去。
她手中紧握着的,是他送她的玉佩。
她的脸庞、身子……被刺数十刀。
他几乎疯掉!
那是他们秘密约定的地方,无人知晓。
但他知道,有个人对他了如指掌,他更听宫人说过,那个人曾找过她!
他抱着她的尸体,癫狂一般直闯入孝安寝宫。
孝安也是一脸震惊,狠狠掴了他一记耳光,冷冷笑道:“不是本宫做的。即便是本宫做的,也是这贱婢活该!谁让她勾引你离开本宫!本宫养你、教你,你还没回报,便如此大逆不道!如今你能奈得谁何?这宫中到处都是明枪暗箭,连玉,你连自己最在乎的东西都保护不了,还想向本宫寻仇?你想自主,想让谁都不敢惹你、谁都怕你、谁都不敢碰你的东西,就设法让自己变强!”
其后,他毫不犹豫地施计,令先帝杀了自己的一个兄弟,干得利索、漂亮,可始终查不出杀阿萝的凶手。
心灰意冷下,他问太医讨药吃下,脸上顿时长满了形如麻风的东西,他带着那副丑陋污秽的模样离了宫。
这做法颇有几分自暴自弃之嫌。没有了俊美容貌,没有了身份的光环,没有了利用价值,谁也不会爱他,他只是一名叫花子。反正,这世上两个真正爱他的人都已经相继死去,他是谁又有什么所谓?
没有人想到他离开得如此决绝,孝安以为他只是外出散一散心,并无阻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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